《这条路终将走向尽头》第一章
一
除夕的桃源依旧是一派祥和的景象。家家户户的门前贴上对联，剪纸和窗花点缀了窗棂，屋檐下点缀了大红色灯笼。空气里弥漫着年糕糯米甜丝丝的清香。孩子们笑着泡在屋前屋后，鞭炮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山谷里。
染秋站在高处静静凝望。清晨的风轻拂她的发丝，偶尔缠绕在耳后，然后散开在肩头和腰间。她站在那棵桃树下。虽是冬季，惟有夜明宫这棵圣桃依旧繁花盛开，也惟有这里能给予她片刻的宁静。
染秋闭上双眼，让高处的风声冲刷自己的脑海。她回想起过去的一个个除夕夜，烟火的光华照亮了窗纸，大街小巷的乐声隐隐约约钻进最高处的夜明宫。然而只有她自己蜷缩在房间里。那时夜明宫仅有她一个弟子，孤独得惟有师父叫人送来的、那一套放在门前席上的新衣还提醒着她，新年将至。
但是新年再不会来临了。
“秋小姐。”不远处传来慌忙的脚步声，一个略显匆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染秋知道那是阿善——师父的门童。她并没有回应，转过身时四周空无一人，只有桃花纷飞，粉红色的花瓣如羽毛般盘旋在风中，缓缓落下，然后坠入泥土。
染秋沉默伫立在远处，垂下眼帘。
她要去另外一个地方。
（1）
“秋小姐，”不远处传来慌忙的脚步声，一个略显匆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那是阿善。“大师请您过去呢。”
染秋并未多问，径直向夜明宫去了。
阿善紧跟在她身后，心中想着染秋是最不同的一个。他替大师向其他弟子传话时，他们至少会问一句“什么事”，或者“师父有什么吩咐么”。然而染秋永远这样沉默。
若是另外几位师兄，他们或许会知道原因吧。阿善用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，快步走近跟上染秋的步伐。
“但是师父，”王尚的声音提得很高，“您知道那是染秋的——”
夜明宫正殿的门打开又关上，沉重的闷响回荡在空空荡荡的大厅。王尚回头时看见染秋就站在门口，倏地噤声。其他几个同伴已经聚集在大殿中央，目光聚集在染秋身上。王尚站在师父的左手处，思婕的右手正搭在她的肩上，仿佛要提醒她谨言慎行。子明站在右手边，眉目间有隐隐的焦虑。文森站立在大师身后，双手抱胸似在陈思。
但染秋并没有在意这异样。她总是这样站在各种眼光之中，从怀疑到轻蔑，从惊异到愕然。她的同伴已经对她很好。
于是染秋并没有多说什么，在张城遥面前站定，跪下行礼：“师父。”
然而大师并没有过早回答。他沉默地坐在椅上，一只手的手肘撑着太师椅的扶手上，掩面不语。他就好像没有察觉染秋的到来，又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方才几位弟子的争论。张城遥很累了，心里到身体——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。
他微微抬头，仿佛惊觉染秋的到来。“啊，你来了。”张城遥抬了抬左手，桃木杖晃了晃，“来这儿吧。”他的目光又好似略过染秋的头顶发梢，盘旋在空旷的大殿之中。清晨的阳光尚未穿透云层，昏暗的光线在光滑的地面上泛着若有若无的光。空气里像蒙了一层灰。
除夕将至，桃源惟一一处没有张灯结彩的地方只有这座宫殿。
染秋方起身来到思婕和王尚中间。
等到所有人终于安静下来，沉默了半晌的大师终于开口：“你们要动身去东城。”
染秋骤然一怔。
东城。
她的家乡。
“中南城城主的二千金被绑架了，线人说他们去了东城。”张城遥说。
“那么大的城，不信他们连个闺女都救不回来！”王尚说，“为什么找我们？”
“东城阽危之域，一般人哪里闯得进去？何况如今东城首领又是——”思婕略显担忧，瞟一眼染秋又沉默了下来，“我们去就可以了，你留在这里。”
“四个人怎么去。”文森淡淡地说，“我们从来都是要走五个人一起走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思婕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，染秋已经平静地开口。
“没有关系，我和你们一起去。”染秋说道，“有我在，方向认得清吧。”
其他人再没有说话，纷纷等待着大师最后的回应。思婕拽了拽染秋的衣袖，摇了摇头。然而染秋并没有回答，松了手转过头去了。
“那就这样吧，你们准备准备尽早出发了。”张城遥道，声音显得格外苍老，“顺利的话趁着除夕前还能回来。”
思婕与王尚面面相觑，文森抱了拳回身便走了。子明正欲拉上染秋离开，张城遥再度开口：“染秋等一会儿。其他人走吧。”
“我们在寝室等你。”思婕握了握染秋的手，然后和王尚离开了正殿。
他们都知道，染秋苦笑。就算自己不曾告诉他们，这么多年了，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。但是自己的出身，自己曾经的位置，就连她自己都不愿去想。
染秋定了神，走到张城遥面前。他藏青色的长袍披在身上，在昏暗的光下像黑暗中的湖水，惟有领口处象征长老的绣金纹样隐隐闪着微光。师父老了，染秋心想。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。
在沉默之中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张城遥发话，染秋终于开口道：“师父，有什么事么？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，或许只是我多心了。”张城遥闭了眼又睁开，微微抬起眼帘，望向染秋的目光中带了笑意，“我最近总是做到同一个梦。”
“您常说，梦是假的。”染秋说，声音不由得柔和了下来。她记得自己刚到夜明宫的时候总是做那些可怕的噩梦，梦到自己还在东城，梦到自己的父兄，梦到母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。“小时候您总是让我不要害怕那些梦。”
“也许吧，可能是我老了，担心得太多了。”张城遥淡淡笑了笑，然而又敛了笑声，“你或许会遇到你弟弟。”
“他们早已不是我的家人。”染秋说。
“也许吧，但是他们给予你的力量还在。”
染秋一怔，旋即低下头再不说话。“你也许不愿承认，但也许只有你能够打败你的弟弟。”张城遥说。
然后两人再没有言语，张城遥抬了抬桃木杖：“去吧，他们还在等你。”
（2）
五位弟子离开之后，张城遥独自一人伫立在夜明宫殿前的石阶上。
他的心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惧：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，山顶的圣桃花尽数坠入泥土，夜明宫殿前的白雪被鲜血染成红色……
“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。”张城遥悲戚地想着。他本该陪那些孩子一起去，但他已经太老了，早已无法去那样远的地方。
黛安说两句：大长篇《倒影》最近写到瓶颈了，用其中一些设定开了一篇番外。结果写成了武侠（伪）。
只是希望有人能鼓励自己，一个人和大长篇死磕真是痛苦的过程。